编者的话
儿童的世界是一个神秘的、诗的、艺术的、五彩斑斓的世界。在他们的心灵里,有着赤子般的真情,有着天马行空般的奇思妙想,有着成人遥不可及的奇幻……
(资料图)
达兰台是鲁迅文学奖获得者、青海青年作家索南才让的儿童文学新作《山顶的信号》中的主人公。在13岁少年达兰台的世界里,有困扰他多年的身世之谜,有相依为命的阿木尔和老黑马,有神秘的碗柜,有阿木尔说也说不完的谜语、故事、传说,唱也唱不完的歌儿、颂词,还有羊群、金露梅、雪豹、马鹿、祁连圆柏……
又是一年儿童节,本期“江河源”副刊特首发索南才让的最新力作《山顶的信号》,让我们在达兰台的烦恼和喜悦中,走进他的世界。愿小朋友们在文学的殿堂里,找到心之所向。
达兰台和阿木尔
第一缕阳光在山那边照耀,一寸寸攀上山顶,天空中出现了一道道金丝线。
这是达兰台回家的第一天,起了个大早,兴致勃勃地打扫帐篷。帐篷是方正型的活动式白色帐篷。以前是蒙古包,但阿木尔一个人扎蒙古包已经力不从心,所以就换掉了。
达兰台把犄角旮旯都清扫了一遍。一边收拾,一边发牢骚:“难道你就不能好好收拾收拾吗?我也没看见你有多忙啊,难道你一天到晚就得跟着羊群吗?我也没看见你跟它们一天到晚走啊,你自己说说你在干嘛?”
阿木尔说:“我受伤了。”
达兰台说:“我说的是受伤之前。”
阿木尔在被窝里张嘴哈欠,伸出大手片抠抠头发,拉拉被子,转个身背对达兰台,嘟囔道:“我哪知道在干什么,总之我没闲着,你别一来就叨叨。”
达兰台加大了音量说:“我哪儿叨叨了?你看看这家里都脏成什么样了?你是不是又连着好几天去喝酒了,你别骗我啊,我一打听就所有的事情都知道了,你最好现在就老实交代。”
阿木尔一骨碌坐起来,佯怒道:“哎呦你这个小兔崽子,居然敢威胁老子。你是不是屁股痒了,我的那个木条呢?你给我找来,让我抽抽你。”
达兰台做了个鬼脸,又开始干活了。他干得很高兴,开始琢磨中午做一些什么好吃的。他几乎敢打包票,阿木尔肯定是好几天,甚至有可能是十几天没有好好吃一顿饭了。他一看家里锅碗瓢盆的状态就知道了。想到这,达兰台叹息一声,真是操不完的心啊。他现在很怀疑,这次阿木尔摔断腿,很可能就是他没有好好照顾身体、糟蹋身体造成的。他心疼阿木尔。他在家的时候,阿木尔很老实,不会去乱喝酒,也会好好吃饭,但他去上学后又是另一个样子。这让达兰台又气又无奈。
阿木尔是一个老羊倌,自打达兰台记事起,他就在给别人放牧。他们自己只有几十只羊。阿木尔常吹牛说,他年轻的时候是方圆百里最富的人,他的牛羊撒遍四个山沟和五个山头,多得数都数不清。就是因为太多了,连数都数不清,他嫌麻烦,便开始一批一批地卖。卖到有一天他突然发现已经没有可以卖的牛和羊了。这是他自己的说辞,在达兰台八九岁、十岁的时候,这些话他都听了不知多少次。后来他都不信了。反正现在他们爷俩主要就是给别人放牧获得收入,生活还过得去。因为阿木尔的身体虽然看上去消瘦得很,但一直很健康。这一次突然摔断腿,达兰台才突然意识到,阿木尔已经老了,再也不是原来的那个阿木尔了,他今年已经64岁了。他非常非常爱这个老头,但却从来嘴上不说。而阿木尔呢,更宝贝达兰台。看他就好像在看一个毛茸茸的小动物,尽管他现在已经十三岁了,但是阿木尔还是喜欢摸他的脑袋,拨乱他的头发,白花花地露出大板牙,操着一口长久被浓烟熏陶过的嗓音,笑嘿嘿地乐:“我的这个大宝贝!”
阿木尔住院那些天达兰台不知道,他是在放暑假时才知道的。因为阿木尔没来接他。他打电话,阿木尔才告诉他实情。达兰台火急火燎地跑到县医院,照顾了两天,然后就出院了。医生说戒烟戒酒,回家静养,好好调理身体。达兰台看那些病单子,他根本看不懂,却煞有其事,好像大夫一样。他看的时候,阿木尔就在一边笑,先是憋着笑,后来就忍不住了,拍肚子哈哈大笑,说:“你个小崽子,上了两天学真把自己当能人啦?那你倒是跟我说说,我有些什么病,里面写的是什么呀?”
达兰台恼羞成怒,狠狠地瞪一眼,不理他了。
他们俩的关系很奇怪。达兰台也搞不清怎么会这样。这关系变换自由,有一种无拘无束的感觉,有时候他们好像是父子;过了一段时间,他们变得像祖孙;然后有一天又变得像朋友……反正想怎么样就怎么样。相依为命这些年来,他们相互依靠,形成了这种轻松自然而且温馨的家庭。
达兰台早就知道他们没有血缘关系,这一点几乎是在他刚刚懂事的时候,阿木尔就跟他说了。那时候他并不是完全懂。过了两年他懂了,这事已经一点也不重要了。他只是有一些伤感和遗憾,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的人,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是什么样的人,长得什么样。最最最重要的是,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丢弃。不对,他不认为自己是被丢弃的,那么他为什么会和爸爸妈妈分开呢?
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,但是他从来没给阿木尔说过。不过那天在医院里,阿木尔说这件事情有些眉目了,达兰台问详细情况。阿木尔说接到外省的一个电话 ,那边说他正在帮助一个女人寻找一个遗失在这里的孩子。阿木尔一定知道更多,但他没有说。
人小脾气大
帐篷变得清清爽爽。达兰台拎着桶去溪边提水回来,把那些虽然看上去也许已经洗过,但在他看来却跟没洗没什么两样的锅碗瓢盆又重新洗刷了一遍,将所有的东西各归其位。炉子、茶壶、水桶、收音机、桌子凳子……好像每一件物品都出现了光泽,整个帐篷星星点点。他站在帐篷门口,把门帘甩到帐篷上面去,让阳光和风做客走进帐篷,参观他的劳动成果。他蹲在门口,满意地看着,又骄傲而炫耀地瞥一眼阿木尔。阿木尔当然知道他的意思,但故意装作没看见,怡然自得地靠着被褥,半躺在用高山柳和金露梅铺成的床榻上,慢条斯理地抽着烟,神游物外。看他这个样子达兰台的气呼一下又冒出来了,走过去夺过烟,义正词严地说:“医生的话你忘了吗?你再抽信不信我把所有的烟都烧了?”
阿木尔遗憾地看看地上那半截烟,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。看他这样,达兰台又于心不忍,说:“不行的话,你每天就抽三根,多一根都不行。”
阿木尔拿眼斜他:“三根?你在哄小孩吗?”
达兰台咋咋呼呼嚷道:“你到底答不答应,不答应连一根都没有。”
阿木尔哼了一声,算是答应了。
达兰台迈着胜利的步伐去外面的地窖拿菜。他跃跃欲试,想在厨艺方面一展才华。以前,他可从来没做过饭菜。要说从来没做过也不对,但是他没有独当一面过,他既有些忐忑又很兴奋,觉得尽管会有些生疏,但他相信自己肯定可以的。
地窖其实就是阿木尔挖出来的一个半米深的小地洞,里面放一些不易腐烂的蔬菜。他们现在是在崇山峻岭的牧场中,出去一趟并不容易,所以阿木尔在转场过来之前就带了很多,可以用上很长一段时间。他扳开地窖的草皮盖子,看见里面有半窑土豆,四个甘蓝、四个菜瓜、六七个洋葱,还有一捆大葱。他取了三个土豆,掰了半截大葱,再详细算了算这些菜的数量,然后有了计较。未来一些天他要留意有没有出山的人,那些有摩托车或者汽车的牧人,他可以捎带一些蔬菜回来。其实阿木尔以前也可以这么做,但他太懒了,即便去捎一些东西也肯定不是蔬菜。要不是烟要不是酒,在他心中只要有烟酒馍馍和肉,蔬菜不蔬菜的无所谓。
达兰台找出削皮刀,先把土豆皮给削了,葱也去了皮。他做这些的时候,是在远离帐篷倒灰烬的地方。蔬菜的残余留在这儿,下午羊回来了就会吃得一干二净。他喜欢那些羊抽动着鼻子搜寻食物,找到后飞快地翘动嘴巴的样子,十分吸引人,他看着看着自己也会饿起来。
饮用的溪水离帐篷有一百多米的样子,他拿到溪水边洗干净,回到帐篷在案板上放好,又翻箱倒柜找肉。他也不问阿木尔,阿木尔也笑嘻嘻地看着他闹腾。好不容易在一个面袋里找到了风干的牛肉,他掰下来一块儿,也放在案板上。然后琢磨还需要什么东西。土豆有了,葱也有了,肉也有了,好像已经够了。他动手切土豆,动作笨拙,但很认真。阿木尔啧啧称奇,说:“好家伙,这一块土豆片都顶得上我的手指头厚了。”
达兰台充耳不闻,打定主意不理他。
尽管这第一次做饭他做得磕磕撞撞,但好歹最后还是把土豆炒了,也炒熟了,就是水放的多了一些,感觉有些拿不准到底是土豆汤呢,还是土豆菜。达兰台认可这第一次的成绩,打了个60分,已经及格了。他盛了两大碗,汤汤水水的看着挺有食欲。馍馍是转场过来前就做好的,虽然硬得像石头,但好歹没有坏掉。爷儿俩坐在床榻边的小方桌前,费九牛二虎之力将馍馍掰小了泡进汤里。
阿木尔看了眼帐篷后柱上挂着的小钟,又看了眼达兰台,说:“现在是10点50分,我们这是早饭还是中午饭?”
达兰台夹起一块泡软的馍馍放进嘴里,又扒拉了几片土豆,感觉味道一点也不差。他含糊地说:“是上午饭。”
“啥?”阿木尔说:“啥叫上午饭?”他的气色比起前几天舒展了很多,好像康复得很好。他端起碗夹了一口,满意地点点头:“不赖不赖,以后我就可以享福了。”
“只要我想做的事,就没有做不成的。”达兰台借机吹嘘,一脸坦然。
阿木尔笑嘻嘻地说:“你是不是忘了什么?”
达兰台一愣:“忘了什么?调料啊盐啊我都放了呀,酱油也倒了一点呀,味道不对吗?”
阿木尔整张脸都笑成一个包子。“我说的不是这个,我是说你是不是忘了外面的一些什么事情。”
“外面的事情?”达兰台歪了脑袋想了一会儿,突然放下碗,尖叫着跑出帐篷。他真的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,他拍着脑袋跑向不远处的一个小高地上,一会儿又风风火火地跑回帐篷,解下帐篷角落里挂着的望远镜,又一阵旋风似的跑向高地。喘着气用望远镜到处望,嘴里念念有词:大意了,大意了!
他居然把羊群给忘了。其实早晨他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收拾帐篷,而是把羊放出羊圈去,按照阿木尔的指示,将羊的方向邀转向一个朝着山沟。之后他才打扫帐篷,但是后来他做这做那的,就把羊群给忘得干干净净了,要不是阿木尔提醒,他可能这一天都想不起来自己还要放羊呢。
他懊恼地责骂自己,快速地从望远镜的镜头里寻找羊群。
总算找到了,他大舒一口气,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。同时他明白自己又被阿木尔给骗了,因为现在很多牧民还没有到来呢,所以他们的周边并没有别人家的羊群。还有啊,要是有什么问题的话阿木尔老早就说了,怎么会等到现在?他气呼呼地往回走,脸上火辣辣的。昨天晚上,他也像刚才那样吹牛呢,说什么有他放羊,尽管放心。
回到帐篷,他把手里的这个只剩下单独一个望筒的望远镜扔在床榻上,端起碗接着吃起来。吃了两口,他才一切尽在把握似的说:“没事儿,还在往里走呢。吃完了我就跟上去,你就安安静静在床上睡着,等我回来做饭。”
阿木尔忙不迭地点头,说:“好好好,你放心,我很老实地躺着。”
他越这样说,达兰台越觉得有鬼,他狐疑地看着阿木尔,脑袋瓜飞速地运转起来。忽然他放下碗筷,在床榻下和被子后面搜查。果然,他发现了两包烟,还发现了半瓶酒。他露出胜利的笑容,而阿木尔却垮着嘴,黑漆麻糊的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。他一声不吭地嚼土豆片,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。
达兰台从拆开的那包烟里面掏出三根烟,放在小桌上,说道:“这是今天的三根,你是分开了抽还是一次性抽完你看着办吧!反正就这么三根。”他盯着阿木尔的眼睛,严肃认真地说:“但是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,要是我再发现你又背着我抽烟,或者喝酒,我就再也不去上学了。我就在家里看着你,我放羊。”
一听这话,阿木尔暴跳如雷,骂道:“小兔崽子,你再说一遍?你再说一遍看我不揍你。”而后,他又软活下来,央求说:“好好好,我答应你行了吧?小祖宗我多一根都不抽行了吧,酒我碰都不碰,不信你看着。”
得到了保证,达兰台也放心了一些,虽然心里还是有些怀疑,但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。
身世有着落了
一天傍晚,达兰台放羊回家,阿木尔表情严肃地等待着。达兰台想自己是不是闯祸了?不然阿木尔为啥这样看着他?达兰台首先找好了逃跑的架势,他用一种别扭的姿势扭头问阿木尔,“怎么了?”
阿木尔瞪着浑浊的眼睛说:“你那是在干什么?”
达兰台说:“没啥,你先说怎么了?”
阿木尔脸上的表情瞬间垮下来,却又无所谓地说:“哦,你的事情有着落了,你阿妈找到了。”
达兰台感觉自己的脑袋一下子大了无数倍,一阵强烈的晕眩差点让他跌倒。他大口呼吸稳住心神,转身跑出去。他脑子里一片乱麻。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件事,其实这些天里他总是会时不时地蹦出些个念头,他想他父亲母亲到底是谁,是什么样子?有时候他在水边,看着水里自己的脸,好像看见了另外一个模糊的人的脸,他想那肯定是母亲,或者父亲。但是,这事却来得太突然了,前些天他俩才说到自己的身世,现在母亲就出现了。好像她一直在等他知道这件事,然后再出现。
他跑到溪边,把手伸进水里,让冰凉的流水安抚慌张的心。一会儿后,他回去了。他有几个问题要问。阿木尔一一回答。
还是第一次打来电话的那个人,他其实早就来到这片草原,在暗中调查,将情况核实清楚了。“而且他还跟踪你,远远地观察你了。他肯定给你拍照片了,因为他到家里来拍了好多照片。”阿木尔说:“我问了你母亲父亲在哪儿,他说你父亲他不知道,他只是一个受到雇佣的调查员。但你母亲在医院里,好像是在动手术。”
达兰台仔细回忆了一番这些天的生活,没有找到可疑的地方,也没有看见外来人。
“别想了,这人是专业的,肯定不会让你发现。”阿木尔打断他的思绪说:“他留下一个电话号码,是你母亲的。这个电话是我先打,还是你打?我觉得还是你打比较好。”
达兰台摇头。他可没做好打电话的准备。阿木尔将手机放进他手里,说以后去放羊,手机带在身上,这样你阿妈打电话来或者你打电话过去就方便了。“记得到有信号的山顶去。”
达兰台忽然问道:“她会把我带走吗?”
阿木尔靠在被子上,目光穿过帐篷的门去了对面的山上。他出神地看着。达兰台又问了一遍。
“不知道啊,应该会的,而且你正好也可以去照顾照顾你阿妈。你现在很能干,你阿妈一定会非常高兴的。”
“我不去。我走了你怎么办?”
“我怎么了?这腿马上就好了,我可以重新开始工作了。已经有三个人来找我,想雇佣我。我跟你说了吗?”
“你腿好了也老了。”
“臭小子你找抽是不是?我那根棍子呢,你找来,我要抽你。”
达兰台没理他。他发现这是一个非常令人苦恼的问题,他左右为难。即为素未谋面的阿妈担心,又放心不下阿木尔。尤其是阿木尔,他不好好吃饭,乱花钱乱喝酒。达兰台推测了一下,觉得如果自己走了的话,阿木尔一定会放纵自己,很快把自己折腾死的。他吓得一哆嗦。
寻找山顶的信号
达兰台带着手机放牧了。
开始他很担忧,也不知到在担忧什么。他很排斥手机,不怎么拿出来。而且这手机是老古董,他根本没兴趣在里面探索什么。
过了几天后他慢慢习惯了。一旦出现信号,他会收到几条短信,都是垃圾短信。但他会仔细阅读每一条,生怕错过什么。阅读过的短信会删除掉,保持信箱干干净净,这样一有消息他立刻就能看见。
更多的时候,他会一次次地掏出手机,一次次在山顶上寻找信号。有一次他下意识地拨了这个号码,然后吓得赶紧关掉。他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,他想听听母亲的声音,但又特别害怕听到。
有了第一次后,他像玩游戏一样将这个步骤重复了很多遍。
这一天,五六只羊困在山涧一个乱石夹缝中出不来,他用望远镜看得清清楚楚。站在山脚,又是吼又是咒骂的十几分钟,它们一点动静没有。他算看出来了,非得亲自去将它们赶出来不可。而且这地形根本不适合骑马,他将老黑扔在山脚,开始登山。
他穿着便宜又牢固的绿色高帮球鞋,这是阿木尔给他买的。他说哪怕是夏天,山里也要穿这种鞋。尤其是小孩子不知道保护自己的脚,一旦被锋利的石头划伤或者扭伤,都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。从第一天开始,达兰台就穿着这双绿色球鞋。这双15块钱的鞋完全可以陪伴他一整个夏天,而且很轻便,登山抓地力很强。
登山最科学的方法是走之字形,但是他偏不。他是少年,直条条地登山对他而言没什么难度,充其量多休息两次。他几乎只用了四十分钟就到了羊跟前。原来这几只羊贪婪,去吃夹缝间的那些花草,进去之后就出不来了。他观察了一下地形,绕开最大的那个缺口到了另一边,小心翼翼地爬上最大的一块巨石,吆喝几声。几只羊开窍了一样掉转头,艰难地从缺口中出来,排着队,一溜烟地奔向山口的大羊群。
达兰台盘腿坐在大石头上,喘着气又骂了它们几句。
他休息够了站起来,下意识地从上衣口袋掏出手机,看一眼。这地方有很强的信号。他做贼心虚般朝四周瞧瞧,打开手机通讯录,找到唯一的电话号码。他的心扑通扑通狂跳,感觉手心又冒汗了。好几次他都按了那个拨打键但马上又挂断,过一会儿又按又挂断……
终于,他没有挂断电话。手机嘟嘟地响了几秒钟,接通了。那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。达兰台脑子里轰的一下,他都不知道怎么挂断了电话。等回过神来,感觉自己好像登了十座山一样累。他瘫坐在石头上好长时间站不起来。
他回家晚了,阿木尔急得不得了,他一进门就劈头盖脸地问:“怎么了?是不是出什么事?”
达兰台说:“没啥事啊,就是几只羊堵在石缝里出不来了。”
阿木尔说:“有那只花母羊吗?它最爱干这种事,今年冬天就把它卖了。”他气呼呼的,不过又犹豫了一下,迟疑地说:“不过这母羊生的羊羔特别好,好的不得了,这么一想又有点舍不得,你说对不对?”
达兰台敷衍地点点头,说:“是啊,都是好母羊。”他不禁问自己,我的母亲也是好母亲吗?
晚上太阳能节能灯坏了。达兰台找备用灯没找到,他就埋怨阿木尔。“肯定是你没带,忘了带了。”
“我当然带了,我是小孩吗?肯定是装到哪个袋子里了。”
达兰台翻出半截蜡烛,他们只好点了蜡烛,就着这一点昏暗惨淡的光线做饭吃饭。
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在这种光线下做事了,自从冬牧场有了电,秋牧场有了电,夏牧场可以用太阳能之后,蜡烛啊煤油灯啊这些以前照明的东西就再也用不上了。他们以前有一个手提的马灯,很高级的样子。自从不用了之后,这个灯被达兰台拆了当成了玩具。他把底座巧妙地卸下来,去掉里面的装置,又在里面装上一些苔藓呀小草呀小花呀之类的,做成了一个美轮美奂的盆景。摆在冬牧场家里最显眼的地方,每隔一段时间,他会变换一次里面的风景。摆弄的次数多了,他愈发有经验,做得越来越好了。所有看见的人都赞不绝口。
吃完饭,达兰台将碗筷和洗洁精、擦碗布都放进一个铁盆子里,捧着去河边涮洗。
晚上的月亮静悄悄地在天空中滑动,橘子皮一样光亮。达兰台看着月亮,很讨厌地又开始伤心起来了。真奇怪,以前他可绝对不是这样的,可是自从得知了母亲的消息,他就变得软弱起来了,他觉得这样不好,可又根本管不住自己。他感到害羞,然后生自己的气。